庭院深深暮色如血。
老槐树的影子被斜阳拉得细长扭曲地爬满了镇抚司后院那间僻静值房的窗棂。
沈墨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却像一尊蒙尘的石像枯坐在渐浓的黑暗里。
案头是一卷新启的宗卷墨迹未干记录的却是一桩四十年前的旧案——肃卿谋逆满门抄斩。
他追查那柄传说中的“刎颈刀”数月线索尽数指向当年监斩的刽子手赵屠。
可今日派去查访的力士回报赵屠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病故烂得只剩一把骨头。
线似乎断了。
窗外传来校场上其他锦衣卫操练的呼喝声刀剑碰撞锐利而冰冷却驱不散沈墨心头的迷雾。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赵屠……一个刽子手死后竟无亲族祭扫?不合常情。
他猛地起身重新翻检那摞关于赵屠的陈旧文书。
户籍、档册、邻里证言……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模糊。
终于在一页边缘残破的户帖副本上他看到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子一赵铁柱嘉靖XX年生人。
” 赵铁柱? 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名字普通得如同尘埃但他隐约记得就在这南镇抚司内似乎也有一个叫“铁柱”的。
他快步走出值房唤来掌管人事档案的老书吏。
“赵铁柱?”老书吏眯着昏花的眼睛在名册上摸索了半晌迟疑道:“有倒是有……不过大人他不叫铁柱了他后来改了名叫……赵世贞。
对赵世贞就在咱们司里当差是个校尉。
” 赵世贞! 沈墨瞳孔骤缩。
这个人他知道甚至打过照面。
一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汉子平时只顾埋头做事武功据说稀松平常混了十几年也还是个小小的校尉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父亲的过往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荫蔽或拖累。
是巧合还是极致的隐藏? 沈墨面上不动声色打发走老书吏。
他回到值房紧闭门窗。
直觉一种属于老锦衣卫的、在血火和阴谋中淬炼出的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这个赵世贞身上。
他没有立刻召见赵世贞。
打草必会惊蛇。
是夜三更梆响过后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北镇抚司的高墙融入了京城无边的夜色。
沈墨换上了一身夜行衣目的地明确——赵世贞的居所。
那是一片低矮逼仄的巷弄住的多是些底层官吏军户。
赵世贞的家是一处独门小院墙垣低矮木门老旧。
沈墨四下一扫确认无人足尖轻轻一点便翻过了院墙落地无声。
小院狭窄只有一间正屋一间灶披间角落里堆着些柴火杂物透着股清贫气。
他侧耳贴在门板上屋内呼吸均匀绵长主人显然已然熟睡。
沈墨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铁签探入锁孔手腕极轻微地抖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门闩滑开。
他推开一道缝隙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掩上。
屋内充斥着一种混合了汗味、旧木头和廉价皂角的味道。
借着从破旧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能看清简单的桌椅和土炕的轮廓。
炕上一个人影裹着被子背对外面正是赵世贞。
沈墨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
家徒四壁并无多少家当。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炕尾一口深褐色的旧木箱上。
那箱子上了锁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屏住呼吸缓步挪到箱前取出铁签再次轻易地打开了那具简陋的铜锁。
箱子里是几件半旧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沈墨伸手向下摸索指尖触到一层硬硬的木板——箱底有夹层。
他小心地撬开木板一股陈年的铁锈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即使过去了四十年那种味道沈墨也绝不会认错。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柄刀。
刀身短阔形制奇古已然锈迹斑斑尤其是靠近刀柄处暗红色的锈蚀痕迹深深浸入钢铁的肌理那是干涸的血大量的血岁月都无法彻底磨灭。
沈墨轻轻拿起刀触手冰冷沉重。
他的拇指摩挲过刀柄。
乌木的刀柄因常年握持而温润上面缠着的丝线早已磨损变色。
在刀柄的末端并非装饰而是深深地刻着四个篆字: 忠——君——爱——国—— 字迹深刻笔划遒劲甚至透着一股狰狞的决绝。
冰冷的金属滚烫的字眼与那无法洗刷的血锈纠缠在一起构成一幅极度悖逆、令人心悸的画面。
沈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就是他!当年用这柄刀斩下肃卿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性命的就是赵屠!而这柄象征着屠杀和“忠诚”的凶器如今传到了他的儿子一个现任锦衣卫校尉的手中。
赵世贞保存着它是为了什么?纪念?警示?还是……继承? 就在这时炕上的赵世贞猛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沈墨立刻静止不动如同融入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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